第四章(2 / 2)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可以了吧?”

于是,于培勋出院了。

而桑念竹也默默地住进了他家,甚至没有征求于培勋的同意,而且是在麦尼极力反对的情况下,但桑念竹出乎意料之外的顽强,以往温婉柔顺的个性在这一刻好像是假的一样不见半丝踪影。

“叔叔,任何事我都可以听您的,唯独这件事,我一定要坚持自己的决定。”

“你不是最讨厌被‘她们’说闲话的吗?”

“那是以前,现在我不在意了。”因为她终于明白了,真正会伤人的不是闲言闲语,而是事实。活生生、血淋淋的事实才会伤人,炒豆子炒出来的闲言闲语根本毋需当它是一回事,只要她自己清楚真正的事实就够了。

闻言,麦尼不觉惊异地打量她好半晌。

她真的是那个胆小懦弱的爱丽丝吗?

“为什么?你就那么爱他吗?”

“不只因为我爱他,叔叔,阿曼达说你们不能理解勋呃,培迪为什么要甩开威廉让自己暴露于危险之下,现在我要告诉你,叔叔,他是为了我,他不希望杀人魔找上我,而最能保证这一点的方法就是让杀人魔先找上他。叔叔,为了我,他宁愿冒这种险,为什么我不能去照顾他呢?”

麦尼震惊了,震惊于培迪竟然是为了她而甘心冒这种没有几个人敢冒的险;也屈服了,屈服于他们两人之间的深刻感情。

“好吧,你就去照顾他吧!”毕竟她已经是个二十岁的大女孩,不能再把她当作十几岁的小女孩一样看待。“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绝对不可以和他”

既然他们的感情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他不得不退一步,但也仅有这一步,无论如何,他对她有责任。她父亲不在了,那么他就得代替她父亲抓著棒球棍躲在门后等著棒打小色狼,不容许任何人揩她的油、占她的便宜,即使那人是为了帮他忙而使自己陷入险境的培迪。

可是他话还没说完,却见桑念竹突然背过身去,而且说了一句令他风萧萧兮怒发冲冠的话。

“叔叔,无论你要说什么都已经太迟了。”

太迟了?这是什么意思?

欸?难到他们已经该死的培迪,他竟敢

“那,叔叔,我走了。”

麦尼还在忙著考虑需不需要再把培迪的骨头打断一次,桑念竹已经急著要离开他这个极少有机会见面的亲叔叔,以便尽快赶到培迪那儿去照顾他了,唉!真教人伤心。不过

她变坚强了。

望着桑念竹纤细但挺直的背影,麦尼暗忖,颇为困扰她这种改变究竟算是好,还是不好?

虽然相隔不算太远,但西敏寺大学与于培勋的住处还是有一段距离,为了减少来回的时间,桑念竹特地去买了一辆脚踏车,她买,李亚梅自然也跟著买,虽然最近李亚梅陪伴桑念竹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不过桑念竹并没有多问,即使她早已察觉到李亚梅好像是在跟某人约会,而且那个某人就是威廉。这种事如果李亚梅想告诉她,不用她问。如果李亚梅不想告诉她,她问了也是多余。

“等等,别往这边!”李亚梅突然拦住匆匆往前行的桑念竹,并将她往后推。

“为什么?脚踏车在那边呀!”

“因为”自墙角处,李亚梅小心翼翼的探出两颗眼出去。“某人又来了!”

“康纳尔?”桑念竹懊恼地揽眉。“可是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了呀!”

“我也告诉过他,说你已经住到大厨师家里去照顾他了,但是”李亚梅嘟囔。“看来他不是那么容易死心的人。”说起来,她也有一半的错,若非她之前太多事,没事跑去鼓励康纳尔尽量发挥缠功,现在康纳尔也不会这么不肯死心。

桑念竹叹气。“那我只好坐巴士了。”

“待会儿威廉会来接我,”李亚梅仍探向大楼川堂方向。“要他顺路送你一程好了。”

闻言,桑念竹不觉绽出微笑,但依然没多作询问。“好啊!”李亚梅这才回过身来望住桑念竹,后者回以心照不宣的眼神,于是她也笑了--有点不好意思,之后,两人便嘻笑着相偕自法学院大楼侧门出去了。

虽然对康纳尔有点过意不去,但谁叫他是后到的第三者呢?

由于于培勋不喜欢有个管家在屋里头晃来晃去,因此威迪生伦敦分公司总经理便派出他的管家,每两天到于培勋家里补给食物日用品等一次,每星期清扫一回,务必确保他的生活不虞匮乏,生活品质也不可以降低分毫,还得趁他睡觉的时候偷偷摸摸溜进去做事,免得碍他眼惹他不高兴。

所以桑念竹从来不必担心打扫和购物这种事,只负责做饭和照顾于培勋的生活起居就行了。

但这天,于培勋出院不到一个星期,桑念竹一回去就习惯性地先上楼去看看他睡得好不好或者需要什么,没想到门一开,却只看到一张空床,床上的人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因为她没有吼人的习惯,只好一间间到处去找人。

浴室没有,客房没有,二楼的小起居室也没有奇怪!

怀著困惑的心,她下楼继续找,书房、客厅、起居室最后赫然发现他竟然在厨房里,马上又急又气地叫过去。

“勋,你在做什么?”

流理台前的于培勋闻声回头,右手抓著半颗菜,左手拎著一片菜叶,一个重心不稳晃了一下,忘了左手仍无法使力,顺势便扔了菜叶用左手去抓住洗涤槽边缘欲稳住自己

“哦,天!”

他呻吟著手滑开了,眼看就要摔到地上去,幸好桑念竹及时赶到扶住了他,并将他搀到早餐桌旁坐下,然后开始用力责备他。

“你怎么可以自己下楼来,忘了医生说过的话吗?他说在两个礼拜之内你只能好好休养,不能随便乱来,你也答应他了,怎么可以食言!如果你饿了,我有在床头那边放了两份三明治呀!而且看时间也知道我就快回来了,你就不能稍微将就一下吗?又不是小孩子,为什么要让人家这么担心呢?我”

哎呀!温柔胆小的小兔子居然也会生气骂人?

真是奇迹!

带著惊讶和新鲜有趣的神情,于培勋笑吟吟地倾听她用柔柔软软的声音骂人,实在感觉不出有什么效果,也许再加上一点杀人的表情会好一些也说不定。

直至上集告一段落,他才泰然自若地用手指头点点自己的唇。

“嗄?哦!”桑念竹习惯性地顺从他的要求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然后继续下集。“还有啊!医生明明说现在还不可以做复健的,可是你老是偷偷在楼梯那边爬上爬下,以为我不知道”

不知道她要骂到什么时候呢?

于培勋暗忖,依然笑咪咪的,眼角却偷瞄向炉台那边,上头熬著一锅要作汤底的鸡汤,还有另一锅波兰猎人炖肉,以及已炖了约三十分钟左右的勃贝地红酒鸡,再过十分钟就得加入蘑菇再继续炖煮,那时候她应该骂完了吧?

“所以说,你必须等它完全愈合了再行动比较好,毕竟同一条腿同时折了大小腿是非常严重的状况,若是不小心,以后说下定你都会跛脚”

伤脑筋!

不知道她是不是因为从来没有骂过人,现在好不容易有勇气开骂,结果一开始就停不下来了呢?其实若真是那样也是无所谓啦!不过

不晓得她肯不肯让他去放一下蘑菇,再回来让她骂?

“如果你觉得不动一动不好,我可以帮你按摩久一点嘛!不要硬是要勉强自己动,这样会”

真糟糕,看样子她会没完没了到世界末日来临,那也无妨,不过至少得让他这餐吃饱了再来迎接末日吧?

“小竹,请暂停一下好吗?”

“因此我才会呃?”

“麻烦你,把那碗蘑菇放一半进那锅红酒鸡里头好吗?”

温驯本性依然,桑念竹不假思索地马上乖乖的按照他的话做,回过头来正待重新开炮

“还有,那些菜要洗,再麻烦你把马铃薯、红萝卜和南瓜拿到这边来给我切,谢谢。”

桑念竹又照做了,然后,于培勋在餐桌这边哆哆哆切红萝卜,桑念竹则在洗涤台那边洗菜兼唠叨。

“总之,医生的话你不听不行,否则将来后悔就来不及了。就像我妈妈,原本她的身体是很好的,可是有一回感冒了,父亲要她去看医生,她却坚持说不喜欢,结果后来”

“小竹,请再等一下,那个术烦你开中火烧热一大匙橄榄油,再将那个腌好的鱼排放下去煎煮,每面煎约四分钟,一边煎一边浇淋腌汁”

“中国人都说要坐月子的嘛!可是那时候妈妈也不听爸爸的劝,还说要减肥,因此后来也”

“小竹,不好意思,再稍微停一下,这个,麻烦你放到烤箱里去烤。”

“没事老是偏头痛,这就是”

“小竹,请继续没关系,不过这个请你顺便放到冰箱上层的冷冻库去。”

“特别是下雨天前,妈妈的腰老是”

“小竹”

若是有旁人在,一定会觉得这是个很滑稽的场面,一个乖乖俯首听训的男人,却不断提出各种工作要女人去完成;一个叨叨絮絮骂个不停的女人,却乖乖顺从男人所有的“命令。”

就像一对标准的老夫老妻。

终于,一餐丰盛的菜肴在非常热闹的情况下完成了,波兰猎人炖肉、勃艮地红酒鸡、橙汁鱼排、焗三色蔬菜、南瓜汤和抹茶奶冻,光是看着就足以令人泄下满地口水。

拄著拐杖,于培勋在桑念竹的扶持下来到餐厅坐定,而桑念竹则一边摆餐具,一边嘴巴仍然动个不停。

直到她也坐下之后,于培勋才握住她的柔荑,温温柔柔地告诉她“小竹,你想再骂多一点也没关系,不过先吃饱了再继续好吗?”

桑念竹马上变得比哑巴更沉默,好半天后--

“我我很烦对不对?”她垂著眼,扭绞著手指头嗫嚅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不喜欢看到你那么辛苦,每次每次都让我看了心里好难过”说著说著,她的眼眶湿了。“我真的好希望能早点看到你好起来”

好吧,他认输!

不怕她开骂,不怕她唠叨,不怕她发狠,但她只要捐献出一滴泪水,就足以令他溺水了。

“好好好,我发誓,以后我一定乖乖的休息,休息到发霉为止,绝不再乱走动了,?”于培勋柔声退让。“其实我也一样舍不得你这么辛苦的照顾我呀!看看你,原本就瘦,现在又清减了一圈,我都可以摸到骨头了。”

怜惜的手扶起她的下巴“我好心疼的你知不知道?”他叹著气说。“所以才想说弄一餐好一点的让你吃,希望你不要再瘦下去了。”

“那”桑念竹怯怯地瞅著他。“我以后也会吃很多很多,保证不会再瘦下去了,所以你也要好好休养喔!”

“是是是,算我怕了你了!”于培勋全面投降。

“其实”桑念竹惭愧地望着满桌菜。“我也知道我做的菜没有你好吃,但我已经很努力去把菜做得好吃一点了。”

“我知道,”于培勋温柔的笑。“不过你做的菜也不是不好吃,而是你做的中国菜有英国味道,英国菜又有中国味道,吃来吃去我都搞不太清楚吃的到底是中国菜或是英国菜了。可是这也不能怪你,别人可能吃不出来,但我的嘴很刁,所以我才喜欢自己做菜,放心,以后我会慢慢教你的。”

“那我一定会好好学。”桑念竹终于也笑了。

“事实上”于培勋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菜。“这些菜除了炖肉和红酒鸡之外,其他也可以说是你做的,不是吗?”

桑念竹想了一下,蓦然扬起惊喜的神采。“对耶!虽然都是你告诉我如何调味,要用什么火候,烹调的方式和时间等等,但都是我亲手做的呢!”

“对,”于培勋颔首。“你要是有记住的话,也就等于学会那些菜了。”

“好,下次我会做笔记!”桑念竹兴奋地说。

“不行,你若是做笔记,下回一定会完全按照笔记上写的来做,这样有八成会个成功。”

“为什么?”

“因做菜有很多地方是靠经验、靠感觉的。譬如火候、时间等等,通常都会因为各地的季节和温度而有些许的不同,或者是各地的材料,虽然是同样的东西,但产地不同,品质也就不一样,调味和烹调的方式也会有一点点差别。”

桑念竹听得直眨眼。“经过谨慎考虑之后,我看我还是什么都不用记,只要按照你说的去做就好了。”

于培勋失笑。“也好,我想这样多几次以后,你多少也能摸到点诀窍吧!”

“那我可以开始吃了吗?”盯住炖肉,桑念竹开始流口水。“我好饿喔!”

“当然可以。”

“你要先来点什么?红酒鸡吗?”

以前都是于培勋客串服务生,现在该轮到她来替于培勋服务了。

“炖肉。”

片刻后,于培勋瞠目结舌地瞪著自己的盘子,再斜睨向掩嘴吃吃偷笑不已的桑念竹。

好个妮子,居然乘机“回报”他,把半锅炖肉全舀进他的盘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