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要怎么做才可以再把他抱进怀里?(1 / 1)
马家豪看着店外的男人,意识到他在这里驻足已经快有十五分钟了。
落地窗前摆了大广告屏,不间断播放着faver的演示视频,为来来去去的路人们展示着这一最新款的居家伴侣仿生人,以及它的十八般武艺。样机自然不会放在窗户前,但店里有一台,设置成了客服的样子,标准微笑地坐在小隔间里,面对不管多么刁难的顾客,永远都平静而有求必应。马家豪回头看看那小隔间,现在正空无一人。
店里人来人往,但当真愿意掏钱,把这么一台十项全能的机器人扛回家的顾客不多,绝大多数人都是看个新鲜。不少熊家长熊孩子甚至不怀好意地接近那个客服,嘴里叫嚷着上不得台面的话,在发现无论如何它都只会回以温柔的“很高兴为您服务”后,大为扫兴地抛下它,奔向性价比更高的全息游戏区去了。
在这家分店里,马家豪只负责faver的销售,实在是很需要做成一单生意。这和卖小型智能产品不一样,经过迭代后的faver功能越来越强大,越来越稳定,但也越来越难回收翻新。有人退货比卖不出去会造成更大的麻烦,所以马家豪的目标客户,不是因为没钱结婚才要买个发泄工具的那种loser,而是一个对faver真正有兴趣、相信这是一笔长远享受的消费的人。但谨慎就意味着买卖难成,而马家豪已经很久没开张了。
这个男人,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马家豪都需要让他买下一台faver。
“先生,进来了解一下吧?”马家豪推开门,走向那人。屏幕里正播放到最新款faver的育儿功能,那个五官被打造得与当红女明星有八分相似的的仿生人,正怀抱着牙牙学语的小婴儿哄着。这画面出现后,马家豪似乎看到那男人眼前一亮。
男人大概没有料到会有店员出来招呼,后退了两步,支支吾吾着难以接话。男人看起来30出头,穿着打扮十分朴素,外套和长裤都半新不旧,但干净整洁。他尴尬的微笑倒让人觉得有些替他不好意思,马家豪忍不住想伸出援手。
“没关系,先生,我们店里有样机,您可以进来感受一下功能。”马家豪把门拉了个大开,店内宣传广告片此起彼伏的声音传了出来,仿佛每一个产品都是一个“新时代”,如果家里没有一个知晓你的脉搏和心跳、过去和现在的智能管家,你就被从全世界抛弃了一样。
男人的眼神又往屏幕上瞥了瞥,上面的内容已经变成了安抚着哭泣少女的白马王子。他又看向店内,仿生猫咪正在展示台上打着呼噜,各种投影正发出绚烂的光,带着全息设备的试玩顾客挥舞着双手,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男人似乎是在攒着勇气,缓慢地走向马家豪手臂张开的方向。
“我们店里的样机是已经设置好了的客服,它知道所有faver的功能,你有什么需求可以直接问它,甚至可以让它简单展示,相当于试玩了。”马家豪几乎是推着他进了那小隔间,“通常想买faver的客人都会有些较为客制化的需求,所以我会给你一点隐私,如果需要我进来再喊我就是了。”
男人眼睁睁地看着马家豪熟练地退出小隔间,把小玻璃门也关上了,正要阻止,耳边却传来流畅的播音腔:“戴升先生,您好,我是本店faver客服,很高兴为您服务。”
戴升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了房间里,入目的是一个仿佛从公益广告中直接套模而出的标准客服女性,穿着得体到了有些乏味的西装,脸上的笑容无可挑剔。但更让戴升意外的,是他分明可以看出她那轻微的呼吸起伏,十分自然的眨眼,等待着他发问时脸上的表情,一切都是那么的……正常。
“你……”戴升甚至觉得,和她比起来,自己还要更不自然一些,“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戴升先生曾购买过我们品牌的智能行车记录仪。”客服眼中闪过一丝戴升来不及捕捉到的蓝光,“我搜索到了您的会员信息。”
“噢,对,是买过。”戴升点了点头,努力地让自己听起来不像是对着一台at机器讲话。
客服把握着等待的时间,确认他的话已讲完后才再开口:“不知道您对faver有什么需求?我可以在店里展示绝大多数的家务和娱乐功能。只要您向我们录入家庭信息,包括居家环境情况,家庭成员生活习惯等等,faver可以自动生成日程安排,甚至不需要您手动设置。”
“不,我,我一个人住,不需要这些。”不知为何,戴升总有一种被她看穿了的窘迫感,仿佛那机械生成的声音当中描述的普通内容,都是对他心中龌龊想法的嘲讽。
“针对独居的用户,faver也有各种丰富的模式,适应您的全部需求。”客服的态度没有任何改变,但戴升就是觉得耳朵里钻进了小刺,“每一个faver配备的家用充电盒,全身重新塑形的时间已缩短到一个小时,定制外观和定制功能都已实现远程操控,不管您有什么样的独特设计,都可以——”
明明听见每一句都是官方得不能再官方的标准功能解说,戴升却觉得自己的大脑都被她看穿,好像他的任何一丝想要买下仿生人的心思和目的,都是冲着面前这个标准身材、标准面容的单纯女子而去的。她知道他是谁,想要什么,会做些什么。这不再是一个毫无生命的道具,或者出自自身意愿收钱办事的失足者,这“机器”可以模拟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呼吸和心跳,玻璃制成的眼珠子反射着戴升自己的样貌。
这太疯狂了。
“不好意思,我……”戴升站了起来,推开门,低着头就往外冲。
“先生!”被他一头撞上的马家豪吓了一跳,眼疾手快地扶住差点滑倒的客人。
马家豪在这儿干了两三年,察言观色的本领还是有一些,看一眼大概就猜到戴升在想什么,赶紧又揽着他的肩膀,一边往角落里走,一边压低声音。
“……没事,我明白……”
“……大家都是男人,有些事对着机器确实说不出……”
“……想要个什么样的,先买一台回去试试呗……”
“……我向您保证,相似度不达80%,您把主机带过来我替你调教……”
“……别的也可以啊,直接手机上控制,很简单的……”
戴升简直不敢相信,那一台和立式空调差不多大的铁盒子,居然能实现马家豪口中那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功能。当他走出门店时,脑子里还在嗡嗡作响。
而一天之后,那一台全新未拆的faver,已经送到了戴升的家里。
“看看镜头啦!”
在一片薰衣草花海之中,戴升显得手足无措。香气萦绕的紫色植物在他手边随风晃动,和他一身有些磨损的快消运动服有些不相称。他不是一个习惯沉浸在浪漫氛围中的人,但手里拿着相机的那人是。
“看这边呀!”那人小跑着撞进戴升怀里,镜头旋转着,见到了那人比阳光还灿烂的笑脸。
戴升抱住他,想摘一朵花别在他耳后,但手中立刻被塞入了相机。
随后,画面里就只剩下他了。
他的眉眼,他的跳动,他专注看着花,鼻尖轻嗅花香时的陶醉,下一秒发现蜜蜂时的大叫后退……全是他。
三十多个视频,无数张照片,戴升一一修正的小数据,身高体重,爱读的书,爱看的电影,颈后的小痣,膝盖上小时候学自行车摔倒留下的伤口。
戴升已将每一个有关于他的细节,重温到了闭上眼、伸出手掌,都知道如何把手指弯曲成牵着他的动作,到了这种程度。
他一直留在他的回忆和想象中,分毫不差,完美无缺,却没有温度和重量。
要怎么做,才可以再把他抱进怀里?
戴升看着屏幕中再次出现在花海中的他,这他已经看了千百回的视频,一如既往地刺痛着他的心。戴升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无声地哭泣。
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机器的轻微噪音,像是散热风扇在进行最后冲刺,很快平息下来,以一声解锁的机械声结束。
视频也刚好结束,一切安静了下来,空气中只剩下难熬的等待。
“戴升。”
记忆中的声音,与轻得几不可闻的赤脚落地声,同时传到了戴升的耳中。
戴升呆呆地站了起来,转身,那人的身影落入他的眼中——完美无瑕,赤裸,正朝他步步走近。
“……你,”戴升屏住呼吸,心跳如雷,“你回来了?”
“戴升,”他看着戴升的眼神中充满了纯粹而温柔的爱意,“我爱你。”
“戴升,”他看着戴升的眼神中充满了纯粹而温柔的爱意,“我爱你。”
戴升飞快地冲向眼前的“人”,他的“丈夫”,紧紧地拥抱住他,把满脸热泪都蹭在他肌肤光洁的胸脯上。这一刻,戴升等了好久好久。
“为什么?为什么……”从他的身上,戴升竟然还能闻到淡淡的花香,正如他所熟悉的那样,混杂而新鲜,分不清是哪一种鲜花,大概是他从未听说过的新奇品种,像每一次他回家时说的那些,“为什么要离开我?”
“丈夫”抬起双手,轻轻拥住了戴升,低头将吻落在了他的前额上,动作温柔而自然,一点也不为自己赤身裸体而感到窘迫不安。
戴升深深吸了一口气,鼻尖蹭过“丈夫”的皮肤,那触觉正像他刚刚出浴,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多余的气息和痕迹,“为什么要走?为什么抛下我?”
“丈夫”的双手在他的后背上缓缓挪动着,这是以前几乎不会有的亲昵,“戴升,对不起……”
戴升睁开双眼,目光正好落在彼此的怀抱之前,他身前的隆起,体温和触感都毫无异样之处,正正是他所期待的、记忆中他们最幸福的日子——他怀着自己的孩子,五个月了。
“你去哪儿了?”戴升抬起头,噙着泪的双眼直直看着他,看着他澄澈双眼中自己的倒映,“为什么不要我了?”
“对不起,戴升。”“丈夫”凝视着他,双手捧上了他的脸颊,“我回来了,我爱你。”
他的声音是如此的悦耳,体温是如此的让人心脏都要融化,但手指上缺了那一个戴升曾亲手向他奉上的金属环,呼唤他的爱语中,也缺了最让戴升如痴如醉的那一份冷漠。
但戴升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他双手紧紧抓住“丈夫”的肩膀,十指将那崭新的皮肉捏出了红痕,狠狠地吻上他的双唇,吮吸啃咬着分明与真人无异的嫣红。皮肤的质感让戴升怀疑,如果自己咬下去,是不是也会渗出腥甜的血来?
“丈夫”依旧拥着他,启唇任他索取,甚至会因为缠吻太久而呼吸急促起来。
连这也可以模拟出来吗?那搭在自己后背上微颤的手指,和在自己耳边发出的嘶嘶抽气声,还有分明被自己握在掌心中的身躯,也是虚假的吗?
不可能,他不可能离开自己,眼前的就是他。
戴升疯了一般抱起怀里的“人”,转身将他压在了沙发上。如冰雹一般无情的吻,落在了“丈夫”身上,甚至比那人造的温度还要冰冷一些。戴升着迷地在这崭新的皮肤上留下点点印记,脑海中还浮现出“反正明天就又是全新的”的念头,用上了此前从来不敢在他身上用的力气。
“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我身边……”戴升舔舐着他耳廓,顺着脖颈一路吻遍“丈夫”晒后呈现健康肤色的皮肤,吮着他挺立得极其自然的乳尖近乎啃噬,身下“人”发出的细碎低吟几乎让他感动得哭出声来。戴升想要扯开衣服,低头时发现“丈夫”的双手已搭在他的衣扣上,眼中噙着情欲饱满的泪水,泫然欲泣的模样,比他记忆中还要令他心痛。
“戴升……”“丈夫”呢喃着,主动将手探入他胯间,触碰戴升正逐渐膨胀的欲望,面上带着自然的渴求。
“嗯……”戴升几乎是立刻就接受了“丈夫”的接触,趴在他身上,缓缓顶胯,把自己的性器反复送入他掌心之中。
“丈夫”挪动着手掌,上下抚弄戴升的欲望,动作温柔而熟练。他以前从不会这么做的,但此刻戴升却倍感享受,嘴里念叨着“丈夫”的名字,甘之如饴地舔吮着“丈夫”的每一寸肌肤,顺着他的心胸一路吻向下,最终落在了隆起的腰腹上。
“我们的……”戴升鼻尖蹭着那弧度,屏住呼吸,似乎是想要聆听些什么,“孩子。”
但他只听见了“丈夫”的轻声呓语,“戴升,我爱你。”
戴升睁开眼,泪水落在了“丈夫”身上。他抬起头,看向“丈夫”,映入眼帘的依然是那张完美、深情、无怨无悔的脸。
“我爱你。”
戴升沉默地分开了“丈夫”的双腿,挺胯挤入,把自己送进了他体内。
“丈夫”发出一声宛转的叹息,面上没有一丝痛苦,只有温柔,哪怕前戏时间并不长,哪怕戴升完全没有给他扩张。“丈夫”似乎不觉得疼,也可能是渴望贪恋着疼,仿佛戴升所做的一切都是他需要的,他迷恋的。
戴升几乎是立刻就开始了动作,快速地摆胯,脸埋在“丈夫”胸前,喘息声中带着哭泣。“丈夫”宽容地拥抱着他,浅吟低喘像鸟儿哼歌一样悦耳动听。
“丈夫”身体里温热潮湿,甚至连那起先有些生涩,随着动作逐渐变得湿润的感觉,都是那么的逼真。戴升还记得那些细小的位置,能让他发出如同猫咪一般的声音,那些需要他用心安抚和好好对待才能见到的反应。但这一次,似乎任何技巧都不需要了,只要是被他触碰到、用力地侵入到,“丈夫”就会舒服得畅快呻吟起来。“丈夫”是如此地满足,如此地投入,亲吻和拥抱不断,爱语和呼唤从未停歇过。
只需要看着这张脸,只需要从“丈夫”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就能让戴升失控,忘记了温柔,忘记了讨好,只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最深切的思念和欲望投掷到他身上。明明应该要更细致,明明应该要小心翼翼,明明应该要照顾他肚子里的孩子,但现在,今天,此时此刻,这些有关系吗?
戴升没有坚持太久,促喘着,放肆地叹息着,射在了“丈夫”体内。随后,他花了更多的时间,趴在“丈夫”身上,什么也不做,只是紧紧抱着他。哭泣的滋味比射在他里面还要释放,过去的那些没有他的时间仿佛是一个笑话,让此刻怀抱着心爱之人的戴升觉得自己可以马上死去,因为那笑话终于停止了。
过了好一会儿,疲惫不堪的戴升才从“丈夫”身上爬起来,看着沙发上的“丈夫”,绯红一片的面上还挂着没有太大改变的温柔微笑,赤裸的身体上是自己留下的痕迹。眼前画面与自己无数次在美梦中窥见的一模一样,但戴升却莫名觉得悲从中来。
他离开沙发,踉踉跄跄地走到餐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突然开始小声哭泣。这与刚才抱着“丈夫”时的喜极而泣不同,他此刻再也感受不到设定程序时的期待和失而复得,想哭的感觉和此前千百次想起自己被抛弃的心酸没有太大不同。
“戴升。”
“丈夫”轻轻地走到他身后,呼吸平稳,神情自然,赤裸的身体没有给他造成任何困扰,连从后穴流出沿着大腿根向下滑落的精液也没有。戴升回过身去,正好让“丈夫”把双手环到他腰上,踮着脚把完美无缺的脸庞凑近,吻掉他腮边的泪痕,微凸小腹抵在戴升身前。
戴升很想就这么抱着他,永远也不放手。
“你……”他用手背轻抚“丈夫”的脸颊,心痛地看着“丈夫”笑得灿烂,正像是那天在花海里的那样。
但这怎么可能是他呢?
他不会那么容易就动情地扭着腰,不会让他在没有满足他的情况下就结束性爱。
他不会不顾腹中孩子的安危,只知道自己享乐。
他不会永远挂着这样的笑容,连一句怨言都没有。
他不会一直这样呼唤自己的名字。
他不会说这么多遍“爱你”。
“……你回去吧。”
戴升轻轻推开了“丈夫”,没有从他脸上读出疑惑,“你回去吧。”
“丈夫”点了点头,笑容依旧,松开双手,一步一步地走回到了待机箱中。
戴升无法就这么看着他的背影,再次转过身去,趴在桌上号啕大哭着。他浑身哆嗦着扑向手机,眼前的视线被泪水模糊了,他试了好几次才成功选中“恢复出厂设置”,很快,机器的轰鸣声盖过了他的哭声。
已是深夜。戴升呆呆坐在桌前,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退货”二字,颤抖了许久,甚至从旧牛仔裤口袋中翻出了只剩三两根的皱巴巴的烟。当他经过客厅时,刻意低头数着木地板的数目,不去看机器里那双已经闭上了的假眼。
他双手颤抖着,把烟头扔进只剩下两口的啤酒里,手指把暗下来的屏幕再点亮,点亮了又任由它缓缓暗下来,但终究没有下定决心点下那个小窗口。
此时此刻,在戴升的家中,只有他自己一人的呼吸声,一人的体温,一人的影子反射在玻璃窗上。
哪怕是能有那机器的散热风扇声,都在说明,家里除了戴升以外,还有别的活动躯体。
戴升又点燃了一支烟,叹了口气。
屏幕上的界面从“退货流程”中划出,回到了“控制面板”。
戴升凝视着被他拉到了最高值的“两性亲密度”,默默思索着,是不是自己太心急了。
烟灰落在了斑驳陈旧的桌面上。
“随机模式”的按钮暗了暗,被选中了。
在戴升还没有起床的时候,待机箱正中间的显示屏上,时间已经倒数到了0。箱内笼罩着仿生人的光线亮起,照亮了他缓缓睁开的无神双眼。过了精确的五分钟,比齿轮控制的颤抖指针还要更不容有失的五分钟,光线暗下,为这个家节省下他赖以生存的电。
他耐心而安静地呆在里面,没有任何诉求。
戴升的梦里还跳跃着他昨晚睡前看过的东西,退货退款章程,关于faver的使用说明,随机模式的具体玩法……他记得自己有些看不懂,或许那玩意儿根本就是不是为了让人看懂而存在的,他记得随机模式中的隐藏款“与你完美契合”要求输入一大堆自己的数据,从出生地到上学时哪门功课最好,到自己喜欢爬山还是游泳,全是一些看似不相关的问题。在梦里,文字和选项还在他的眼前跳来跳去,让他难得没有梦见前夫。
当闹钟唤醒他时,戴升眼前还有faver的品牌logo在一闪一闪,扭曲变形成了天花板上的裂缝。睁开眼去摸手机,戴升发现居然真的是faver的图标在闪。他还未醒透,瞪着“有故事的你们”几个字发愣。他想要把界面再划到说明书里去看个清楚,但手指一动便点上了“开启”。
这一次,外面的动静除了机器声以外,比上次多了不少有些凌乱的噪音,桌椅板凳似是被什么人跌跌撞撞地挪开,脚步声丝毫谈不上稳定和规律。
这下戴升彻底清醒了,疑惑地走到客厅,见待机箱的门打开着,里面空空如也,灯还没有灭,说明开门才不久。餐桌和椅子确实被撞得挪了位置,戴升似乎还能听见喘息声。他顺着所在位置转身环视周围,见到不远处预留位置来放行李箱的大柜子里,似乎伸出了一只脚。
喘息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戴升满脑子不解,走向那个柜子,慢慢地蹲下,果然见到赤身裸体的男人正在里面缩成一团,短发,皮肤白净,脸庞埋在抱着膝盖的双臂里,还惊恐万分地喘着粗气。
完全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形。戴升没有说话,只是困惑地看着他。
他的脸极缓慢地扭过来,飞快扫了戴升一眼,眼神中饱含惊怕和犹豫。
戴升张了张嘴,依然说不出话来。他不认识这个男人。
这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不丑陋,甚至十分清秀,但很寻常,像是任何一个在街头擦身而过的正常青年,看着舒服,年轻,大概不难相处。但现在,他害怕得缩成一团,躲在一个以为不会被发现的地方,全然不像一个理应对主人言听计从、关怀备至的仿生伴侣和家务管家,也不像知情识趣的爱人,更像是一个……出了意外的普通人。
他小声啜泣着,重新把脸移开,没有对戴升说一句话。
戴升不知所措,甚至有些不好意思观察他全新的、称得上诱人的身体,因为他正清晰可见地浑身发抖着。
于是,戴升站起身来,离开了。
而他不为所动,似乎不知道什么是满足客户需求,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有哪些优先项目需要他去解决。
几分钟后,一条大毯子递了过来。
他抬起头,看向戴升。他们第一次目光相接。
“先生,你先别急,慢点说。”马家豪努力安抚着有些焦躁不安的戴升,看着他手机里拍摄下来的视频和照片,内心着实有些不明白戴升的需求。
视频里,仿生人披着戴升给的毛毯,在沙发上依然缩成一团,颤抖着,喘息着,面对戴升的提问,只是惊恐万分地摇头。
戴升问了几个诸如“你知道你是谁吗”、“你觉得哪里不舒服吗”的问题,但得不到像样的回答。
“设定没问题啊……”马家豪翻着戴升拍摄的主机上的数据,看着全部绿色正常的状态条,开始有些瞧不起这个科技白痴客户。如果不想要这种自由度很高的随机模式,那一开始不要这么设置不就好了嘛!
“先生,你这个故事模式,其实它就是这样的。”马家豪放下屏幕,拼命寻找着普通人也能听得懂的词汇,试图解释,“因为之前在测试阶段,很多使用者认为随机模式并不是真正的随机,又有些人嫌弃随机的和自己实在太过不匹配了,众口难调,所以他们才搞了这种带学习功能的。”
戴升依然不解,难以接话。
“其实你运气超好的,很多人不停选随机想刷这个故事模式出来,都刷不出来呢!它这是用的是叙事的底层逻辑,通过接受使用者的叙事,再去生成属于它自己的故事,算是很高级很智能的玩法了。”马家豪满嘴高大上术语,不管戴升是不是听得懂,其实自己或许也没完全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这种就是需要你去培养、训练这个ai,让它去慢慢学习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然后再去表现出来怎么配合你。通常效果会比单纯输入数据要好得多,只不过比较慢,像是讲一个故事一样,有开头和过程的。”
戴升依然沉默着,低头看着屏幕里缩在沙发上的那个仿生人,眉头深锁。
“先生,你听得明白吗?”马家豪紧张了起来,生怕戴升一张嘴就是要退货,“要是,要是听不明白,我让那个假客服再来给你解释解释?它那儿还有动画演示什么——”
“不用了,我只是想知道,他这个状态正不正常?是不是有什么损坏了?”戴升抬起头来,脸上愁意不散,但比起刚才的迷惑,似乎更像是担忧。
一听他没有退货的意思,马家豪立刻放松下来,拍着胸脯回答:“没有损坏,数据显示一切正常,都是模式设定里的一部分。先生你就放心用吧,要是不满意再扔进去恢复出厂就行。那个怎么做,教程里都有的。”
戴升看着他再次兴奋起来的表情,心里仍有些不确定,但又实在不知道该再问什么,总不能问这里有没有专门给仿生人看病的医生。最终,他手里提着一大堆给待机箱保养的赠品,忐忑不安地离开了门店。
“真是看不出这人这么富贵……”马家豪和同事嘀嘀咕咕着,“他自己应该都不知道买台这玩意儿回去干嘛,但是说买就买,有钱人就是任性。”
仿生人也有指纹,但智能门锁等一切人类用的智能工具,都会拒绝他们的使用。戴升在开门时,突然想起来说明书上的内容。
戴升推开门,看见他已经不在沙发上了。戴升首先想到的是刚才那个柜子,但里面空无一物。当戴升直起身来时,他听见了身后缓慢的脚步声。
依然是堪称完美的身体,只披着那条毛毯,但这一次,是让戴升陌生的完美。
明明是同一堆的金属材料,同一套模仿呼吸的系统,同样的电流,同样的磁力,但不再是他了。
在今天之前,戴升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这躯体,没有见过他瘦削的腰身和大腿,苍白的面容,上面是不熟悉的五官,还有戴升因暂时没有听过而无法想象出来的嗓音。
有多久没有这样认真地打量一个初见面的人了?戴升凝视着他走近,不知该如何开口,更不知自己面颊已经通红。
他站在距离戴升一步之遥的位置,松了双手。毛毯落到了他的脚边,没有盖过脚踝。
戴升轻轻吸了一口气,“……你,有名字吗?还是要我来取?”
“嗯。”他的声音沉稳,比他的模样感觉要成熟,却并不违和,足够让戴升马上集中了注意力。
他再走近一步,“世思。”
“你叫,世思?”戴升站在原地,让他越来越靠近。
“对,我叫世思。”世思带着泫然欲泣的神情,主动向戴升献出了哀求的吻,“你是不是准备抛弃我了?”
“对,我叫世思。”世思带着泫然欲泣的神情,主动向戴升献出了哀求的吻,“你是不是准备抛弃我了?”
“我,我……?”戴升猝不及防地接了他的吻,不过是浅尝即止的唇瓣相碰,一阵酥麻就由嘴唇上传出,让他甚至以为是面前的仿生人漏电了。然后戴升才想起,这是第一次,他亲吻除了前夫以外的任何人。
世思身上有点冷,握在戴升肩膀上的手指在颤抖着,像是抓在了什么随时会从手里弹开的东西上。戴升惊讶于他的急切和并不熟练,也从未想过,原来自己可以从亲吻中品出恐惧的滋味来。
“我会尽力……”世思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大眼美人,但卧蚕和眼中的泪水让他看起来楚楚可怜,更别提他此刻正在费劲地扒着戴升的衣服,“请再给我一次机会,不要……退回去……”
“我没有想过要把你退回去!”戴升搂住他赤裸的腰身,随即就发现自己不想再挪开手。这感觉十分不同寻常,不熟悉,不是他记忆中和想象中的样子,但却让他留恋。戴升收拢五指,感受着肌肉在自己掌心之下的变形,“我只是去问问,你的情况正不正常。”
世思的身体顿了顿,看着戴升呼吸急促起来的面容,似乎在判断着他是否说了真话。
戴升以为他得到了答案就会退开,但片刻之后,世思再靠了过来,更加温柔的碎吻不断落在戴升的面颊上。戴升分不清,这是他在表达感谢,还是感动,还是什么别的意思。
“戴先生,”世思开口了,话语恰好落在了戴升的嘴角上,“请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戴升愣住了。他还不想让那些亲吻停下来,不想世思从对他的依恋中苏醒,何况这个问题很容易回答。“你会在这里,因为我想要你。”终于,戴升主动将他抱近,认认真真地看着他,“因为我想听你的故事。”
世思的微笑中还有残存的不安,但没有迟疑。他的双手钻到了戴升的衣摆之下,试探性地抚摸着,观察着戴升的反应。
“我想知道,”戴升的喘息中开始带上热度,“你为什么会,刚才……为什么会那样?”
世思摇了摇头,把脸埋到戴升的肩窝里,轻咬他衣领之下的锁骨,“我害怕你会抛弃我。”
“唔……”戴升闭上了眼睛,任由他替自己脱掉衣服,直到和他一样,像刚出生时那样干干净净,“你为什么会害怕这个?”
世思没有回答,只是跪下,额头贴在了戴升的胯骨上。
“呃……”在性器被纳入温暖口腔的那一瞬间,戴升竟有些热泪盈眶。但更多的快感占据了他的头脑,不再是熟门熟路和绝对精准的讨好,而是有人在探索着他。久违的不确定比得偿所愿要更撩人,更让他头脑发懵。“你……不愿意说吗?”他忍不住顶胯两下,在听见世思发出几声轻微闷哼时停下,再把他拉起来。
“我还不知道。”世思诚实地看着他,嘴边有些许液体痕迹。
像是讲一个故事一样,有开头和过程的。戴升想起了马家豪的话。
“那我等着你愿意告诉我的那一天。”戴升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世思双眼中闪烁着轻微光芒,戴升怀疑那就是仿生人加载数据时的表现。“那你还会让我走吗?”世思轻声问着。
戴升轻轻捧起他的脸蛋,感受掌心中过分逼真的触觉,逼真到了不再无暇的地步,“我就没那么想过。”紧接着,戴升任由感性推使自己的行为,主动吻住了世思。
亲吻从温柔试探开始,逐渐变得热烈而失控。戴升没想过要像对待物品一样对待世思,哪怕他确实已经为这个仿生人付了全款,但世思的回应却让他情不自禁地沉沦。没有什么比陌生的体温和触觉要更让人觉得挑逗,世思的唇舌和气息和熟练讨好沾不上任何关系,却让戴升心动得一塌糊涂。
感到自己腿间热度渐起,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戴升这才察觉到世思的勃起。他来不及好奇仿生人这方面的条件反射是如何形成的,满脑子都是尝试面前身体滋味的冲动。戴升拉起世思的一条腿,缠到自己腰上,世思当即聪明地把另一条腿也缠了上来。戴升顺势托着他的大腿把世思抱起,重量倒和普通人没有太大差别。
戴升抱着世思,跌跌撞撞地进了卧室,期间没有停下过亲吻。他们倒在床上,终于让双人床的另一侧不再整洁。前夫的枕头被他们拥吻的动作给挤歪了,这一次,戴升没有再去在意。他分开世思算不上很丰满的一双大腿,快速地把自己往他的身体里送,却意外地感觉到了干涩。
“唔……”世思面红耳赤地喘着粗气,皱起了眉头。戴升这才意识到,世思和昨天那具婉转承欢的仿生身体确实不一样。他反应了过来,自己其实可以不用在意世思是否疼痛,反正不过是一串他看不懂的代码,但偏偏戴升不愿意再看世思皱眉咬牙忍耐,于是慢了下来,谨慎地低头看着他。
“疼吗?”戴升停下动作,在世思脸上寻找着,但确实一丝相似和熟悉都再找不到了。
世思点了点头,搂住戴升肩头的双手似乎想要推开他,但很快又摇了摇头,默许了戴升的进一步深入。
戴升弯腰亲吻他的前额,进出幅度极为克制,许久不曾抱着这样探索、搜寻的想法,去小心翼翼地做第一次了。他留神着世思的反应,寻找着让他浑身颤抖、难耐呻吟的位置,感受着身下身体无序的收缩和颤动,每一点细微而随机的回应,都是那么的新鲜而让人惊喜。
他还不知道世思爱吃什么,爱看什么电影,喜欢哪个明星,想养猫还是养狗,他们还没有第一次出去约会过,没尝过在夕阳下接吻的滋味,还有好多好多恋爱的事情,那些戴升和前夫做过的或没做过的,他还可以和新的爱人去做。
一想到这个,戴升深吸了一口气,迎来了令他思绪一片空白的高潮。
他紧紧抱着世思的姿势,倒是熟悉得像是肌肉记忆。
不一样,陌生,失控,不由自主,新鲜……
悸动。
当戴升撑起上半身时,再低头去看,确认世思的肚皮上也有他自己喷发而出的白色液体,这才放心地缓缓退出。戴升有些好奇那究竟是什么,如果去舔一口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后果。下次吧,他这么在心里对自己说。
世思眼眸含泪,浑身泛红,似乎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挽留戴升的抽离,只是静静地躺着,什么话也没有说。
一切真的很不同。
“戴师傅,好久不见了!”
一身商务西装的客户钻进车里,面上带着化妆也掩盖不去的长途飞机后的疲倦。她一坐进后座就迫不及待地拧开车里的矿泉水,但眼神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手机屏幕。
“对啊,周小姐。”刚刚替她把行李放进车尾箱的戴升,熟练地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子,“飞机还顺利吗?”
“还不是那样,看点儿文件,睡一觉过去的。”周小姐一边说话,一边还侧耳听着语音条,“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戴师傅?我还担心这次约你的车,你来不了呢。”
“早就好了,有劳挂念了。”戴升戴上了墨镜,挡住上高架桥时夕阳的刺眼,“放心吧,只要是周小姐要车,我肯定接,就算我接不了,我也给你安排一个保证让周小姐满意的。”
“坐你的车我也坐习惯了,放心得很,所以才这么多年,每次都找你。”周小姐终于放下手机,伸长脖子,看着前排的司机,“身体没事就行,刚好可以换一辆新车了,之前那辆车保险也管赔吧?”
“管赔,就是因为管赔,所以才换了这台更高级的。”戴升大方回答,“你听听,这个空调真的一点声音都没有,而且比之前那台稳多了,你那座位甚至还有按摩的,可以试试看!”
周小姐发出几声笑声,“按摩就不用了,我老公在家里搞了台那个什么家务仿生人,回家让机器人给按摩就行。那机器人可贵了,洗衣做饭啥的全让它包了,早知道洗碗机和洗衣机都可以不用买了,就这一个就行。”
“是吗……”戴升应了一声,专心开着路,然后又笑了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们也能开车,那我们就完蛋了,哈哈哈。”
“不至于。”周小姐也笑了。
车子拐了个弯,戴升问:“周小姐,今晚应酬完还要用车吗?”
“不用了,”周小姐对着前座靠枕上的小镜子,补了口红,“我老公刚好顺路来接我。”
“行,那我晚上就早点收工回家。”戴升勾起唇角,似乎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
天已经黑透了,戴升在楼下刚好遇到了外卖机器,自己提着上楼了,开门时心情有些忐忑。
客厅的灯在他一只脚踏进来的时候亮起了,戴升的视线看进屋子里,见到世思正面朝他站着,脸上挂着微笑,身上穿的是他的睡衣,基本合身。
世思眨了眨眼,看向戴升手里提着的东西,“下次我也可以负责做晚饭。”
戴升看着整洁一新的家中,知道这都是面前人的功劳,但对仿生人实在不知道需不需要说谢谢,最终只是应了一声“好”。
他心里其实对此充满期待,不是么?戴升清楚知道,今晚他收工回家时,会再见到世思,他知道世思会做家务,会迎接自己,会温柔地做好讨好自己的准备,可能会害怕自己把他退货,也可能已经放下心来,努力和一屋子陈旧系统共存。总之,戴升知道世思会在家中,做那些绝大多数买家把他购入时期待他做的事。
戴升把外卖拆开放到饭桌上,明显是两人份,餐具也有两套。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开场白总是那么的艰辛。
“你想要看点什么电影,纪录片,或者音乐?”世思面容朝向的方向,一直随着戴升的走动而改变。
“不用了。”戴升鼓起勇气,直视世思,在餐桌前坐下,然后指了指对面有些蒙灰的另一把椅子,“坐吧。”
世思听话地坐下了,却在戴升递过来餐具时顿了顿,“我不需要进食,也没有办法消化。”
这是戴升之前没有想起来的事,但那套餐具却马上又被世思接了过去。
“但我可以陪你。”世思握着那把再生材质的小勺子,伸向盘子,舀了一勺空气,然后送进自己嘴里。
戴升笑了,但刻意压低了声音,好让自己听起来不至于太轻浮。他确实挺饿的,于是还是先大口大口吃起来,或许也有几分是为了缓解尴尬吧,早知道刚才就说要看电影,可能还没这么奇怪。但他实在是太久没有……
“是不是很久没有和人面对面吃饭了?”世思问了这句话,让戴升差点以为仿生人还有读心术的功能。
戴升惊讶地抬头看他,见世思还敬业地举着那把勺子,“……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世思的表情温柔得几乎能让人看出他的心疼,“我没想到,第一件事,你就是让我陪你吃饭。”
戴升咽下了嘴里的米饭,再次低下头去,“第二件事。”他心里想着,仿生人不应该存在记性不好这件事吧。
但世思当真瞪了瞪眼睛,仿佛这才想起昨天他们的躯体交缠、干柴烈火,随后居然也会脸红。
戴升还在一勺一勺地往嘴里塞着饭菜,似乎不打算再起话头。世思读出了他的情绪,没有再开口,但那舀着空气往嘴里送的动作,却一直没有停下来过。
等戴升终于吃饱,擦了嘴巴,不用说出口,世思就已经主动收拾起了桌面时,戴升终于意识到,如果此时他拍拍肚皮就去洗澡睡觉,那还不如干脆把世思重置成单纯的家务模式。
但戴升不想这么做,他自己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他不想。
“我看冰箱里有些剩菜,所以我猜你不喜欢浪费食物,剩下的我还是给放起来?”世思拉开冰箱门,回头看戴升的脸上,笑意淡了一些。
“嗯。”戴升站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手指扒拉着衣服口袋的边缘,故意以无所谓的口吻发问,“其实我想咨询你,咨询一下。”
世思有条不紊地一边收拾着,一边应了:“你说?”
“故事模式,”戴升往前走了两步,“到底是什么意思?”
让戴升有些惊喜,世思并没有一张嘴便背诵出一串说明书上的陈词滥调来,而是凝视着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组织语言。“我可以说任何故事,但故事模式的’故事’,是你的故事。”
戴升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明白……”
“一个完整的故事需要起因,经过,结果。起因已经有了,”世思合上了冰箱门,微笑依旧,“我可以继续把这个故事写下去,但是我需要一个主角来陪我。”
“主角为什么不可以是你自己呢?”戴升问。
“因为这是你的故事。”世思的笑容缓缓地变小了一些,“我……如果没有你,我不会有属于自己的’经过’和’结果’。”
戴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到他面前,再次打开冰箱门,拿出一罐可乐来,“我还以为这个故事模式,是代表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要把你的故事告诉我呢。毕竟你那天……”
他没有把话说完,因为至今为止,戴升依然没弄明白,为什么世思刚设置好时会那样惊慌失措。他不知道该不该再提起那天,不确定那是一个故意为他而设置的“开头”,精心设计好了这个故事的应该在哪里,让他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定下调性,一切尽在掌控之中,还是世思当时真的和人类一样失控,在开机之前,世思身上就已经有他所不知道的故事了,而此时再问起伤心处,是否多少有些不礼貌?
果然,世思没有马上答话。从冰箱门后直起身体来的戴升不敢马上去看他,惯性地为自己惹恼了同一屋檐下的人而不安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
“你有多想知道?”
戴升愣了愣,没想到世思脸上的表情是温和的。
意识到打断了他的话后,世思停下来笑了笑,直到察觉到戴升没有打算继续说下去,才又问了一遍:“你有多想知道?”
为什么仿生人也会玩欲擒故纵?戴升喝了一口可乐,掩饰一丝羞涩,“当然是挺想知道的。但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如果你真的很想知道,我会告诉你,我的故事。”世思的笑容没有改变,“但有一个条件。”
戴升觉得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走进了一个坑里,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不可能有别的回答:“……什么条件?”
“告诉我,”世思向前一步,仿佛他们将会谈论到的、严重到让他在苏醒的下一秒就全然崩溃的、戴升想知道的事情,并没有那么令人难以忍受,世思甚至牵起了戴升的手,带着让戴升并不抗拒的主动亲近,“在我来之前,你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冰镇可乐突然变得有些烫手,让戴升差点甩开,但世思的触碰带来的新鲜感却令他振奋。戴升差点问出口的话是“这该不会就是你当时那副样子的目的”,然而他知道这话说出来太伤人,哪怕仿生人不会背弃他的用户,戴升却不想再承受那种恼怒了。
戴升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世思没有催促他,却牵着他到了沙发上,仿佛知道戴升需要时间和舒适,而他有足够的耐心,等戴升先开口来完成交易。确实,仿生人当然拥有无穷无尽的时间。
整理语言半晌,戴升还是只能疑惑地问:“为什么?”
他会回答什么?“因为我想多了解你”那种陈词滥调?还是会直白地说“因为程序是这么要求的”?世思真的知道他为什么要如此行动吗?
或许世思自己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因此顿了顿,旋即回答:“因为我觉得,你不会同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说。”
这个答案让戴升莫名笑了出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是我家里没有别人造访的痕迹,还是我的什么微表情,体温,激素?”
世思也跟着笑,“不是,是你对我的克制。既然你对我也有所保留,那想必对其他人,更不容易敞开一切。”
戴升凝视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任何一丝会让人有负面感觉的神情,最终失败,叹了口气,“可能是吧。”
世思再度等待着,不去接话,而是让戴升思考。这事本不该有任何风险,因为世思是独属于他的仿生人,他可以说出一切,不会有任何其他人知道,在听了世思或许是胡编乱造出来的故事后,戴升大可以再将他重置,一切记忆被抹去,干净得就像是他说的那样,没有对除了“世思”以外的任何人说过。
戴升在犹豫什么呢?既然不是犹豫听的人,那只能是犹豫说的人。
那自然不是美好幸福的日子,不然他怎么会沦落到要去买一个机械的陪伴?说出不快乐的事,会消耗戴升多少精力?一直没有提及过,既是因为找不到可听的人,也是因为他不知从何说起。有一条道理叫做“都过去了”,正是这道理,让戴升觉得缅怀追忆是在无病呻吟,更别提他的过去并不光彩。
“或者,”大概是察觉到了戴升的失落,世思稍微抬起头,眼神向远处看去,“先说说开心的?总有过的,对不对?”
面露憧憬和思索的世思,和那赤身裸体害怕得颤抖的无名新生儿,判若两人。戴升很羡慕他此刻的样子。
不是因为想说,是因为想听。戴升知道自己的故事并不特殊,但世思的故事就不一样了。
“我结过婚。”戴升终于开口,声音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