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楚钏河畔折双魁(1 / 2)

走上台前,又回到方才的情景,参选的歌妓站成一排,个个面容娇艳,至于殷羡羡来与不来,无关重要。想来有些人反倒希望她不来,也算得上少了个竞争对手。于我来说,也不重要,面对她的死,我似乎也是那般的木然。

依旧是初春明景,河水融碧,柳幕垂烟,东风摇花枝而动荡,晴光耀波水而璀璨。这样的景致踏青赏春是再好不过,台下的看客笑语盈盈,画舫的游人浅饮低酌,只待欣赏花魁的无边风韵。

坐在前排的岳承隍满面笑容,见他起身,双臂一举,朝大家说道:“方才因一点意外耽搁了比赛,现在选魁继续开始,大家敞开心怀,尽情赏阅佳人风采。”说完,大家奋力鼓掌,情绪激昂。

莹雪楼的妈妈一脸的笑意,高声宣布:“下一个春柳院头牌柳无凭姑娘。”

“柳无凭”我在心中低低喊道,这名字倒十分别致。见她轻移莲步,一袭柔软浅翠裙衫,珠钗摇曳,袅娜身姿,娟娟人儿,果真如弱柳凭风,幽幽楚韵,甚是动人。端坐下来,怀抱琵琶,朝看客轻柔微笑。只见她玉指轻漫,珠落滑吟,边弹边唱道:“一日春来生锦绣,碧草红花,满地春guang走……春雨如茶风似酒,几番欢聚年年旧……总是三春眠不够,醉里消磨,春自眉尖溜……道上垂杨江畔柳,他朝莫结相思扣。”

一首《蝶恋花》看似热闹,实则娇懒,看似馨欢,又生愁怨。她翠泠的琵琶,拨响了莺声柳浪,嘹亮的轻歌,独醉于蝶梦春guang。这位柳无凭美人的才艺,确实令我刮目相看。我又想起了殷羡羡,不知她漫抚琵琶又会是怎样的韵致。琵琶,我想起了我的琵琶,她死了,我赠与她的琵琶去了哪儿?大概是遗弃在毓秀阁内某个角落里了,只是随了我两年的琵琶,我可以做到对它漠然。

再看一眼柳无凭,娇羞盈盈,楚楚动人。看来这秦楼楚馆,虽为烟花之地,却不乏国色佳人。想我虽生在普通人家,可自幼爹娘亦请好的师傅教我琴棋书画,虽不及富家小姐那般娇贵,却也天资聪慧,不落人后。奈何命运摆布,无端落入青楼,说是好听,选夺花魁,实则不过是在人前卖笑,供人赏玩罢了。

我低低叹息一声,告诉自己,一会我取这春景题一首诗作罢,这莺燕婉转,清歌曼舞我虽也喜欢,却实在不爱在人前摆弄。况我本无心争夺什么花魁,又何必为难自己。

正当凝思之际,已听见妈妈尖细之声喊到:“下一个鸳鸯阁头牌许墨荷姑娘。”

我抬头看去,且见这女子着绿荷色裙装,头上插一朵翠芙蓉,耳上垂着翠玉清珠,一袭碧绿,袅袅青幡,又是另一番风味。上苍造就这些冰清骨肉,却也真是费了不少心思,各取其色,各得其韵。

不知这位墨荷女子展示的又是何等风采。她临于案前,携起素笔,轻蘸水墨,转身往摆设好的屏风内侧的白丝帛上幽点一蕊绿墨,接着轻轻点点,一朵荷叶已绽开。只见她并无再点荷露,却另择一处描摹画桥,之后又转回荷叶处描上轻舟。再蘸墨时却不再落笔,眉间似蹙,面露难色。台上台下之人摒住呼吸,且等她继续泼墨挥洒。她脸上一青一白,玉手一颤,毛笔竟然落地,瞬间墨色飞溅。

我双眉挑起,心中暗想,不好,这许墨荷定是哪里不舒适,若今日若出此败笔,日后恐对她不利,鸳鸯阁的头牌封号也难保住了。

我不等思索,拔下玉簪,几根青丝也随着一齐带下,我将青丝绕上,且当羊毫,轻蘸颜色,便在丝帛上一阵飞花琼舞,霎那间一幅初夏暖景映在眼前。只见画境在春风中徐徐展开,清波点漪,露玉含银,碧荷舒卷,菡萏香飞。池外芙蓉凝雪袖,桥上烟云逐明霞,舟下白鹅啄碧水。更有莺歌穿柳,浣女临池,盈盈娇笑,落落翠裳,或撩水相戏,或嬉闹逐波。偶有白蝶翩舞,逐香而去;玄燕斜徊,戏水争飞。

画笔一落,已听见一声清朗之音高喊:“绝妙!绝妙!墨添高咏之趣,景浓卧画之姿。池中菡萏点波,水上舟箫远韵,真乃人间绝画!”话音刚落,只见这一年轻男子已站在离我不远的前端,穿一袭锦绣华服,头戴赤金簪冠,丰神俊朗,气宇轩昂,面如粉玉,美目灼灼。

我立即低下头,只觉得面上灼热,想来已是红若流霞。方觉得自己已在无意间露了锋芒,连忙说道:“我与墨荷姑娘本说好,二人合画一幅夏日之景,她已为我描好底色,而我只是稍加修饰罢了。”

话才说完,更觉后悔,我与墨荷素日并无来往,且明眼人知道她方才已出差错。若是了解的便说我为她解难,不知的人还以为我故意争显锋芒,夺人眼目。于是,便不再作声。

后面的几位姑娘所显的才艺,我也无心观赏。只是挨着画扇站着,她时不时朝我微笑。而方才那男子眼波也向我频频传来,画扇亦朝他微笑,我只当不见,低头沉思。

待所有的人都展示完毕,只听到岳承隍和几位雅士在那私语,然后见他起身,微笑点点头,朝大家喊道:“今年的花魁已选出,她就是莹雪阁的头牌画扇姑娘,恭喜她接连三年夺魁,盈盈风采,当之无愧。”

我听后心中窃喜,果然与我无关,果然是画扇,她冠绝佳艳,独领风liu,一句“侬本无心惊客梦,此时琴韵太多情。”终究是胜过了“道上垂杨江畔柳,他朝莫结相思扣。”试问又有几人的心怀不被那婉转多情的弦韵拨动,画扇终究是画扇。

她站于我们中间,桃红的裙衫如同粉嫩的桃花,想起她方才唱道“桃花看过千人面,可认侬家是故人。”这般情韵也是有缘由的。画扇此刻,像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美玉,是那种夺目的美,她夺去了所有人的眼目,而我们这一排的莺燕,只是她的陪衬。

我看到莹雪楼妈妈那灿烂的笑容,在明媚的春guang下,竟也年轻了那么几岁。我看到岳承隍将千两赏金交付与她,那灼灼灿灿的光芒刺疼了看客的眼睛。

这么安静的时刻,却见方才那赏画的年轻公子站了出来,朗声道:“且慢!在下有几句话要说。”

岳承隍朝那年轻公子看去,面露喜色,那神情好像他们是旧识。只听得岳承隍说道:“敢问公子有何指教,岳某洗耳恭听。”

年轻公子上前,微微一笑:“画扇姑娘才貌双全,被选为花魁之首,当之无愧。不过在下欲选一人,与其并列花魁。”说完,见他表情神秘。

岳承隍疑惑地问道:“哦?不知是哪位佳人?”

只见大家互相争看着,竟也猜不出是谁人,我心中细想,莫不是柳无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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