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1 / 1)

洛冰河看的很清楚,在柳清歌死前最后一刻,他身上的被同心咒解开---不,是转移了,所以沈清秋才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等到了岳清源赶来。

他在心底里嗤笑,为柳清歌不值一提的付出。

可是为什么?四派联审的时候,沈清秋不反驳。

罪责一,残害同门。柳清歌是自杀的,假的。

罪责二,流连坊间花楼,猥亵小徒弟。沈清秋的第一次是他的,假的。

罪责三,还是凡人时屠杀救命恩人一家。秋府罪有应得,沈清秋也没有滥杀无辜,不如说,如果他灭口了,反而不会被发现。

罪责四,虐待弟子。只有这一条是真实的,他还没有找到原因。

洛冰河只是不明白,沈清秋他图什么?

他想当面质问那个他越来越不懂的师尊,走到沈清秋住的天魔殿附近又有些踌躇。

他甚至不知道应该以什么语气提问。

沈清秋最近似乎在回顾阵法,上前的侍女手中捧着几本连清静峰都没有的孤本。洛冰河轻咳一声,在侍女跪下行礼时抽走书册,挥手让她退下了。

他亲自把书送到室内,沈清秋正沉迷于书册中,头都没有抬一下。

洛冰河把书放到书桌上,重重咳嗽了几声。

沈清秋猛地被惊醒,看到身旁的洛冰河反射性地起身,顿了一下后低声说:“我在看书,没注意到你。”

语气冷淡生硬,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几分埋怨,好像洛冰河打扰了他看书才是不对的事。

要是以前,洛冰河又听到沈清秋这样说话,肯定气上心头。但他今天内心杂乱,也没说什么,坐到一旁的凳子上问:“伤口好了吗?”

沈清秋的眼神冷了几分,不情不愿地说:“好了。”他站在书桌前,全身僵硬,一点都不想动。

洛冰河点了点头,又问:“十六练的怎么样?”

沈清秋皱了皱眉,不明白洛冰河问这些干什么,简洁回道:“挺好的。”

桌子上的茶水已经冷了,洛冰河抿了一口,心里给照顾沈清秋的侍从判了死刑。他放下茶杯问:“同心咒呢,有没有什么解法?”

“没有。”沈清秋看向洛冰河的眼神里隐隐带了一些敌意。他想做什么?

洛冰河抚摸着手中的茶杯,突然问:“你为什么要结同心咒?”

沈清秋一怔,过了几秒才说:“情势所迫。”

“情势所迫?我看你是早有预谋吧。失传那么久的同心咒,为什么就能被你找到,还放在清静峰的书房里让那么多人看见!”

洛冰河冷冷地看着愣住的沈清秋。他早就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同心咒失传于修仙界,是只有隐世的修仙世家才可能有收藏的咒语,苍穹山派建派时间并不长,至少是在同心咒失传后才建立的,不可能有记录同心咒的藏书。

柳清歌死前几个月,沈清秋突然整日整夜地泡在清静峰的藏书阁里,谁来找他都只能去藏书阁。

洛冰河就是在明帆拉着他去告状的时候,在藏书阁的桌面上看见的同心咒。他以为是不小心看见的意外,但恐怕那是沈清秋故意的。

故意让某人进入藏书阁找人,然后看见摆在桌面上的书册和咒语。

洛冰河和误入的木清芳都不是他想等的人。

他想让谁看见呢,他们都知道答案。

沈清秋低着头不说话,洛冰河也不着急,又喝了几口茶叶才问:“师尊怎么会用这么漏洞百出的手段?是不想亲口说出来低头,所以用迂回的手段吗?沈清秋,是我错看你了,我还以为你这人没心没肺,连心都是黑的呢,原来你这种人也有动心的时候啊,怪不得你对岳清源和明帆的死没反应,原来是我找错人——”

“住口!你没资格说出这样的话!苛待你是我一个人的错,你凭什么为此迁怒那么多人?岳清源死的不值,为我这种人渣而死,哈,我甚至不会为他缅怀!我就是这样冷血的人,你报复的没错,洛冰河,你不用对我感到愧疚或者心软,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应得的,我害死了那么多人······”沈清秋慢慢蹲下身,靠着背后的书桌蜷缩起来,语气竟然有些哽咽。

洛冰河很久没见他发脾气,一时间居然愣住了。等他上前想拉起沈清秋时,一滴泪落在他的指尖。

他惊愕地抬起头,看到沈清秋茫然的眼中不断落下泪珠,晶莹剔透,轻轻地落在衣衫上,重重地砸在洛冰河心里。

只有在岳清源死的时候,洛冰河才看见沈清秋撕心裂肺的哭泣。可是这一次,沈清秋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怒火仇恨,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流泪,无论洛冰河怎么手足无措地动作试图唤醒他都没有用。

沈清秋只是流泪,没有半点注意力分到洛冰河身上。

整整半个时辰,洛冰河一直等到他哭累了睡着才能把他僵硬的姿势解开,抱到床上盖好被子。

怎么会这样?洛冰河坐在床边自嘲一笑。

为什么会对沈清秋早就计划对柳清歌说明心意那么在意?柳清歌已经死了,可他还是觉得很膈应,甚至想到柳溟烟都有些排斥。

洛冰河拂去沈清秋脸上残余的泪痕,人生第一次感到些许沉重,但心里又觉得很轻松。

原来是这样啊,我喜欢上他了。

对于发觉自己喜欢上沈清秋这件事,如果洛冰河学过九年级英语书,他可能会想说:“lifeisfullofued“;如果他是个二十一世纪新青年,他可能会想说:“靠!”;如果沈清秋教过他读书,他可能会想说:”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但很可惜,他是个比大字不识的程度稍微好一些的文盲,所以他想了半天,然后说:”都怪沈清秋。“

都怪他在洛冰河还年幼的时候就以仙人姿态折服了没见过世面的穷小子;怪他在发现洛冰河是魔族的时候没有痛下杀手,以至于成为洛冰河到死都不想忘记的仇人;怪他一生要强,却嘴硬心软,被折磨十几年都没有求饶,却在被戳破爱慕之心后崩溃流泪。

师尊,你知不知道你流泪的样子很不好看?

你不是最在乎自己的仪表和外形了吗,那以后不要再流泪了好不好?

门外的侍女送来了沈清秋今日份的汤药,打断了洛冰河的思绪。他有些惊恐地发现,刚才所想的一切,竟然都是他发自内心的意愿。

洛冰河把沈清秋半扶起来,一点点把汤药喂进沈清秋口中。

他从没做过这样照顾人的事,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汤药从沈清秋脸颊旁流下去,洛冰河只好用袖口擦干净,又用瓷勺温柔地撬开沈清秋的嘴唇。

沈清秋在睡梦中皱了皱眉,汤药没被他咽进去,又从嘴角流下。

洛冰河慌乱地想擦干净,但左臂扶着沈清秋的同时端着药碗,右手的袖口也已经弄脏了,眼看着药汁滑落到下颚处,情急之下,他凑上去将药汁一点点吸吮干净,从下颚一路清理到唇边,最终,他吻了上去。

他们从没这样接过吻,洛冰河昏昏沉沉地想到。

不是指以前那种恨不得把对方咬出血的毫无悸动的动作,而是这种,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如清风一般的交融。

这个吻和沈清秋给人的感觉一样,很苦涩,有点寡淡,但又散发着淡淡清香,以柔弱的姿态给了洛冰河的心脏重重的一击。

明明已经做过更加亲密的事,但洛冰河第一次感觉与沈清秋离得这么近,近在咫尺,就好像一触即得。

沈清秋始终没有醒来,仍旧在洛冰河怀中安静地睡着。洛冰河放下已经发凉的汤药,慢慢解开了沈清秋的衣领。

如今的时日正是秋季,天魔殿里并不冷,沈清秋的衣饰也并不复杂,三两下就被解开,露出洛冰河意料之中的、伤痕累累的身体。

作为报复,洛冰河每次只让天魔血治愈严重到危及生命的伤痕,这些斑驳的鞭伤、划痕、烫伤,都是让从前的洛冰河愈加兴奋的小装饰。这些数不清的伤痕,已经于沈清秋的身体上存在了十年有余。

明明是早就习惯了的风景,如今却变的碍眼起来。

洛冰河一言不发地合上里衣,帮沈清秋穿戴整齐。

师尊,我该拿你怎么办?

一直到太阳落山,夜幕降临,洛冰河才看到沈清秋的睫毛微颤了一下,那双纯黑的眼瞳露了出来,里面盛满了迷茫。

洛冰河默默等待他回复理智,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问:“师尊,你是怎么看我的?”

沈清秋挑了挑眉,毫不客气地嗤笑出声:“小畜生,又发什么神经。”

洛冰河怔怔地看向他,突然有些好笑,这种回答不应该是意料之中吗,他刚才又在期待什么?

只是,这样敢还嘴的师尊有了些许曾经的意气风发,也有了些生气,洛冰河不准备打破这种局面,便回答道:“没什么,柳溟烟想要重建苍穹山派,齐清萋已经回去帮忙了,木清芳也在私底下施以援手,你呢?”

沈清秋愣了一下,慢慢低下头,声音有些沉闷:“不是你亲自毁掉的吗,怎么后悔了?”

他避开了关于自己意愿的回答。洛冰河也不想逼他,淡淡地说:“等建好了再回去看看吧。”沈清秋没有答话。

气氛一时间凝滞了,洛冰河咳嗽一声,低声说:“你搬去和十六一起住吧,等身体好些了我就让宁婴婴把十七带过去。”

沈清秋的手指微微蜷起,点了点头,不知道洛冰河为什么突然大发善心。

洛冰河叹了口气,语气轻柔地说:”都过了十几年了,该报的仇我也已经报完了,互相折磨没什么好玩的,你安心先住在这里吧,等恢复以前的实力后你想去哪里我都不会拦你。至于约定的事,也作废了吧,十六和十七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们,你放心,我至少会护着他们平平安安地长大的。“

沈清秋下意识回道:“不必!”

洛冰河瞧见了沈清秋眼睛里闪烁的惊疑不定,补充道:“暗里的东西我暂时不会撤掉,来保护你们的安全,等你们离开魔宫后他们自会消失。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想再这样永无止境地折磨下去了。过往的事,过去了便让它们过去吧。”

他没回头看沈清秋的反应,转身走出了殿门。

不论怎么说,想要和沈清秋修复关系是一件比任何事都难的愿望。

没错,洛冰河只能叫那是愿望。

他们之间横跨了太多太多,对于双方而言,小到一次次漠视虐打,大到数十条人命,这些造成的沟壑都是不可弥补的。

说是喜欢,但洛冰河只能确定他对沈清秋所存在的,是不许他属于别人的扭曲占有欲。

无论这段感情的开始是否想象虚构,他都不在乎,也就是说,他一定要得到手。

不论是冰冷孤傲的沈清秋,还是天真执拗的沈九,他都要。

他给了沈清秋三天时间来冷静,第四天早上,他端着亲手做的早餐进了沈清秋的房间。

顶着隐晦的厌恶眼神,他慢条斯理地摆好餐具:“师尊请。”

沈清秋眼里的厌恶加深了几分:“别这么叫我。”他瞥了几眼桌子上的饭食,实打实愣了一下。

都是许多年没有见到的,他喜欢的饭食。

洛冰河刚刚拜入门下时,是很愿意孝顺师尊的,沈清秋不太清楚的是,他吃的最好的那几年,其实都是洛冰河亲自下的厨。

他也并不扭捏,舀了一口白粥浅尝,果然是熟悉的味道。

洛冰河浅浅一笑:“师尊不想我这么叫你的话,我该怎么称呼呢?”

“随你的便。”沈清秋只是不太想在日子过得很舒适的时候,有人一次次提醒自己从前过得有多惨罢了。

在之前的十年里,只要听到“师尊”这个称呼,就代表洛冰河是来撒气的,自己绝对不会好过,虽然现在不会被随意打骂,但仍旧怎么听怎么膈应。

“诶,这样吗。”洛冰河似乎若有所思,“那我叫小九怎么样?这是你的小名吧。”

沈清秋的眼神变冷了。

他放下筷子,平静地看着洛冰河。

“洛冰河,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样,我也不在乎,怎么叫我也是你的事,我没资格管。只是我恳求你,不要再玩这种虚伪的把戏了,我看了实在是恶心。”

他等着一巴掌直接甩过来,为抵御疼痛而下意识忽闪的眼睛旁却有了温暖的触感——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摩挲着脸颊,似乎想要拭去不存在的泪水。

洛冰河似乎叹了口气:“饭都快凉了。吃饭吧。”

沈清秋愣了一下,不发一语地把洛冰河的手拨下来,继续把温热的粥喝完。

不管怎么样,哪怕是最后一顿,饭还是要吃的,沈清秋想。

午饭晚饭都是洛冰河亲自下的厨,沈清秋本着饭菜不吃白不吃的想法没有抗拒,正常吃了饭,结果晚上就发起了高烧,今天吃的东西也都吐干净了。

洛冰河恍然想到,沈清秋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肠胃肯定受不了的。

他的师尊,已经不再像他记忆中的那么强大了。

沈清秋三天两头的床榻之灾,其实大都拜他所赐。

他确实有点后悔了,当年着实做的绝,如今哪怕是重建门派,为他修养身体,好好养着十六十七,沈清秋也早就破败不堪,经不起折腾了。

月入星空时,沈清秋的烧终于降了下来,洛冰河把东西收拾完,一同爬上了床榻。

他搂着瘦的明显不自然的沈清秋,轻轻在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洛冰河决定了的事情,绝不会再更改。

师尊,对不起,其实,你早就还清了,只是我依旧不肯承认你的心里从没有我,哪怕是狠,哪怕是厌。

不过现在,你爱的人,你狠的人,你在乎的人,他们早已化为一捧黄土。

只有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