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相信任何人.__16(2 / 2)
“这是在学校照的。”本说,“正式的肖像照。”他指着照片大笑起来:“看。真丢脸,照片都给毁了!”
领带的橡皮圈没有塞好,从领带下露了出来。我摸着相片。它没有毁掉,我想,它十分完美。
我试着记起我的儿子,试着看见自己拿着一条松紧领带跪在他面前、梳理他的头发、或者从擦伤的膝盖上抹掉已经凝结的血。
没有记起什么东西。照片里的男孩有着跟我一模一样的嘴,眼睛隐约跟我的母亲相像,但除此之外他可以算作是个毫不相干的人。
本拿出另一张照片给我。这张里面亚当的年纪大了一些——大约是五六岁。“你觉得他像我吗?”他说。
他拿着一个足球,穿着短裤和白色t恤。他的头发很短,上面的汗水让它结成了一个尖角。“有点。”我说,“也许。”
本笑了,我们一起看着照片。大部分是我和亚当的合影,偶尔有一张他的单人照;一定大多数照片是本照的。其中有一些是亚当与几个朋友在一起,还有几张照的是他在一个派对上,穿着海盗服、手持纸板剑,有一张上面他举着一只小黑狗。
照片里塞着一封信,用蓝色蜡笔写的,寄给圣诞老人,歪歪扭扭的字写得满纸都是。他说他想要一辆自行车或者一只小狗,并保证会乖。信件落了款,他还加上了他的年龄。4岁。
不知道为什么,读这封信时我的世界好像崩塌了。悲痛像一颗手榴弹一般在我的胸前炸开。原本我感到宁静——不是幸福,甚至不是克制,而是宁静——可这份宁静已经云雾一般消散,在那层面纱之下是刺痛。
“我很抱歉。”我说着把一捆照片还给他,“我做不到。现在不行。”
他拥抱了我。我觉得嗓子里泛上一阵恶心,却又把它吞了下去。他告诉我不要担心,告诉我会没事的,提醒我说他在这里陪着我,他一直都会在这儿。我紧紧地抓住他,我们坐在那儿,一起摇晃着。我感觉到麻木,灵魂飘出了我们所坐的房间。我看着他给了我一杯水,看着他关上装相片的盒子。我在抽泣。我能看出他也很难过,但他的脸上似乎已经渗进了别的表情,可能是听天由命或者接受现实,但不是震惊。
我不寒而栗,意识到这一切他都已经经历过了。对他来说这并不是个新伤疤,它早已深埋在他的心里,成为他的根基,而不是动摇他灵魂深处的东西。
只有我的悲痛是崭新的,每天都是。
我找了个借口来到楼上,去了卧室,回到衣柜边。我继续写。
*****
这些争分夺秒抢来的时刻里,我跪在衣柜前面、倚在床上写。我很狂热。狂热像潮水一般从我的体内涌出来,几乎不假思索。写了一页又一页。现在我回到了这里,而本以为我在休息。我停不下来,我要写下一切。
我不知道我写自己的小说时是否就像这样,字词喷涌而出落到纸面上;还是会慢一些,更加深思熟虑呢?我真希望自己记得。
下楼后我给本和自己各冲了一杯茶。搅拌牛奶时,我想着我必定给亚当做过无数次饭,煮过蔬菜浓汤、搅过果汁。我把茶端给本。“我是个好妈妈吗?”我说着递给他。
“克丽丝——”
“我一定要知道。”我说,“我是说我应付得怎么样?怎么应付孩子的?他那时一定还很小,当我——”
“出事故的时候?”他插嘴说,“那时他2岁。不过你是个很棒的妈妈。直到出事。后来,嗯——”
他不再说话,吞下了下半句,扭开了头。我想知道他没有说出口的是什么,什么东西他觉得不告诉我更好。
不过我知道的已经足以填补一些空白。我也许记不起那个时候,但我可以想象。我可以看到每天有人提醒我说我已经结婚生子,他们告诉我我的丈夫和儿子正要前来探望。我能想象自己每天像从未见过他们一样跟他们打招呼,也许稍微有些冷淡,或者干脆一副茫然的表情。我可以看到我们经历的痛苦,我们所有人。
“没关系。”我说,“我理解。”
“你照顾不了自己。你病得太重,我不能在家照顾你。你不能一个人待着,几分钟也不行。你会忘记自己在做什么。你以前还走丢过。我担心你可能会自己洗澡忘了关水龙头,或者要自己做吃的结果忘了东西已经做上了。我管不过来,所以我待在家里照顾亚当,我的母亲也在帮忙。但每天晚上我们会来探望你,而且——”
我握住了他的手。
“对不起。”他说,“想想当时,我只是觉得太难了。”
“我知道。”我说,“我知道。不过我妈妈呢?她有没有帮忙?她喜欢做奶奶吗?”他点点头,看上去似乎想要说话。“她死了,是不是?”我说。
他握着我的手:“她几年前去世了,我很抱歉。”
我是对的。我感觉头脑已经停止了运转,似乎它无法再接受更多悲伤、更多破碎杂乱的过去,但我知道明天一觉醒来这一切记忆都会消逝。
我该在日志里写什么才能让自己熬过明天、后天以及再往后的每一天?
一幅图像飘到了我的眼前。一个红头发的女人。亚当参军了。有了一个名字,不请自来。克莱尔会怎么想?
就是它,我朋友的名字。克莱尔。
“克莱尔呢?”我说,“我的朋友,克莱尔。她还活着吗?”
“克莱尔?”本说。他一脸迷惑地盯着我好一会儿,接着变了脸色。“你记得克莱尔?”
他看上去很惊讶。我提醒自己——至少我的日志是这么说的——几天前我告诉过他我记起她在一个屋顶上参加派对。
“是的。”我说,“我们是朋友。她怎么样了?”
本看着我,表情颇为悲伤,一时间我愣住了。他讲得很慢,但他说出的消息并不像我担心的那么糟糕。“她搬走了。”他说,“是好些年前的事了。我想肯定差不多有20年了,实际上就在我们结婚后几年。”
“去了哪儿?”
“新西兰。”
“我们有联系吗?”
“你们联系了一段时间,不过又断了,以后再没有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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